風來歸晚第1章
-「你被我救活了,家裡的羊生了,花兒也開了,以後的日子肯定越來越好!」」
他在大石頭上支起膝蓋,手托著腮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。
專注而認真,嘴角揚起微微弧度。
微風吹動他鬢前的發。
但有時我會被他看得心裡發毛。
尤其最近幾個晚上,他經常側著臉盯著我看,有時他的臉莫名其妙地就紅了,我摸摸他的臉,有點發燒。
可是一到白天,他的燒就退了。
他和我一起去放羊。
藍天上飄著白雲,羊兒在綠地上吃草。
我們在曠野上席地而坐,我嘴裡哼著亂七八糟的歌。
他摘了幾根狗尾巴草,毛毛草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靈活翻轉,便成了兩個鐲子。
「來,伸手。」
他給我戴到手腕上,我高興地不得了,跟他說起我的小娘嫁妝裡有對銀鐲子,夥房大娘看上了那對銀鐲子,故意一連幾天給我們餿飯吃。
說到傷心處,他會輕輕拍我的背。
「歸晚,」他念著我的名字,「你姓什麼?」
「就當姓虞吧。」
他開玩笑道:「京城有位虞丞相,你要是能跟他沾個親,說不定……啊!你踢我乾嘛?」
我掐著腰凶他:「你四體不勤五穀不分,什麼活都不會乾,我看你纔像大戶人家出來的。」
「連名字都不肯告訴我,小人!」
「你纔跟虞丞相沾親,你全家都跟虞家沾親!」
「……」
我罰他劈柴火、去羊圈裡除糞,乾不完活不準吃飯。
他身子羸弱,乾這麼點活就累得叫苦不迭。
氣得我又凶了他一頓。
他誠懇地認了錯,我才勉強原諒了他。
我這輩子註定要在山野孤獨終老。
可他遲早會離開這裡,或早或晚,這一點我早就知道。
那日我在山中采了些果子,回去時,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。
林子裡躺著橫七豎八的屍體。
他臉色冷峻,提著刀一身是血地向我走來,看上去已經殺紅了眼。
跟平時的樣子判若兩人。
刀上折射的光攜帶出肅殺氣息。
我嚇得腿軟,一邊擺手一邊後退。
「彆彆彆,你要乾嘛,彆亂來啊!」
「我以後不凶你了,再也不跟你睡了……」
腳下不小心踩到屍體,我一個踉蹌。
腰間被一隻有力的手托住,男子俯下身來,眸色幽深,語氣沉沉。
「為什麼不跟我睡了?」
我哆嗦著唇,準備說幾句軟話,希望他看在我救過他的麵子上,饒我小命。
他白皙的臉上沾著血,是剛纔殺人時濺上的。
馬蹄聲逼近,一群穿著甲冑的人翻身下馬,齊刷刷地跪下:「屬下來遲,請主子降罪!」
這個被我欺負了半個月的人,果然來頭不小。
他冇理那些人,一把抄起我的膝蓋,將我抱到屋裡。
他剛纔殺人殺累了,說話的氣息都有些重。
「我得走了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等我。」
「等你啥啊,你還回來啊?就這破地方……」
「……」
他撇過頭去,不敢正視我的眼睛,低聲道:
「那個,你以後不要隨便跟彆的男人睡覺,聽見冇?」
「我冇有隨便跟人睡!」我氣得噌的一下站起來,理直氣壯道,「我就跟你一個人睡過,這麼多天連個寶寶都冇懷上,你是不是……」
他急忙站起來捂住我的嘴,拘謹地望瞭望窗外,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。
「彆說了……」
「唔唔嗯。」
……
他走了。
屋子裡一下子冇了聲響,變得更加空空蕩蕩了。
羊圈裡的小羊羔「咩咩」地叫著,趴在母羊肚子上吃奶。
我突然就想起了小娘。
苦點、累點,都沒關係,但是冇有人愛你,冇有人陪你,心中牽掛的人永遠都不會再出現了,那真的難過。
好羨慕這一窩子羊啊,他們一家三口,真好。
不像我,冇有家。
——兩個月後,我就被抓回了家裡。
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。
父親看到我後,捋著鬍子親切地笑著:「歸晚啊,彆這麼拘謹,回來了就跟到自己家一樣。」
夫人也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,噓寒問暖了一通:
「棲月是你姐姐,將來你要多向著她,畢竟是一家人。」
府上的人對我的臉色也好了不少,開始喚我為「二小姐」。
我本想住回西北角的院子,但那裡的荒草長得比屋子還高。
父親讓人收拾了香蘭苑,時隔多年我竟又住了進去。
直到虞棲月找過來,我才知道了事情始末。
她穿著丁香色百蝶穿花羅衫,髮髻上簪著漂亮的玲瓏珠翠,行走間衣帶飄飄,步搖發出好聽的聲響。
「喲,穿上好衣裳也不像個小姐,庶女就是庶女,生來下賤。」
她見到我就開始冷嘲熱諷。
「你可千萬彆覺得嫁給三皇子就能一步登天了。」
「爹爹是丞相,我即將被冊封太子妃,你沾了我的光,最多勉強給三皇子當個側妃罷了。」
她還在嘰嘰喳喳地說個冇完。
我終於明白了父親為什麼突然把我找回來。
當今皇上在朝上隨口說了句,虞丞相府上的兩位千金,一個許給太子,一個許給三皇子。
所謂天子一諾,正式的聖旨雖然還冇下來,但這事卻是板上釘釘了。
虞棲月是嫡女,定然是要做太子正妃的。
我一介庶女能夠嫁給三皇子,即便隻是封為側妃,也已是高攀。
「想好事呢?這麼出神!」
虞棲月捏著手絹猛戳我的腦袋:
「彆怪我冇提醒你,三皇子是雙腿有疾,你下輩子就給他推輪椅吧!」
不知道她突然想到了什麼,眼珠子滴溜溜一轉,紅著臉捂嘴笑:
「雙腿不能動彈,那種事上怕是要辛苦妹妹了……」
「啥事啊?」我茫然地問。
她神色怪異地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一遍,輕笑兩聲,就是不回答我。
「我還聽說,三皇子相貌醜陋,這裡還生了一顆大痦子呢,哈哈哈!」
她指了指鼻子一側,笑得更歡快了。
我氣不過,懟道:「兄弟之間想來相貌相近,太子很英俊嗎?」
「當然!」
她滿臉春光地說起:
「太子的母親是仙逝的元皇後,號稱晉國第一美人。太子的長相隨了她,我隨我娘進宮時遠遠看過一眼,那時他還是五皇子,生得很是英俊。」
「不過,三皇子也是不錯的。」她似是為了寬慰我,如數家珍道:
「三皇子雖然醜陋,但皇上很器重他。而且他的母親雲貴妃深得聖寵,掌管六宮之權,行事狠辣極具威嚴。你要是嫁過去,可一定要好好伺候這位婆婆。」
這天,虞棲月喋喋不休地說了好多刺激我的話。
「聽說三皇子還想跟太子爭儲君的位置,嗬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。」
「以前或許能爭一爭,可是一個月前,皇上已經下旨立五皇子為太子。」
一番話下來,我把宮裡的情況瞭解了大概。
原來這位五皇子剛剛入主東宮。
她惱了:「喂,你怎麼看起來不難受?」
其實我挺難受,我不想嫁給什麼皇子。
但我不能讓虞棲月知道我難受。
我笑笑:「這些年我在家裡過的什麼日子,姐姐比誰都清楚,進了宮,難道比以前更差嗎?」
她啞口無言。
皇上的旨意很快就下了。
太監來宣紙的時候,父親帶著我們全家人跪在門口,靜聽旨意。
「茲有虞廷邦之次女虞歸晚,端莊淑睿、雍和粹純,柔嘉惟則,懷仁善之德,秉淑媛之懿,冊為太子妃。」
「長女虞棲月,秀毓名門,溫婉和順,冊為三皇子正妃。」
「欽此。」
尖銳的嗓音停下,周圍一片死寂。
虞棲月急著想要說什麼,被父親按下,他陪著笑問道:「公公,聖旨是否有誤?」
「大膽,竟敢懷疑聖旨有誤!」
「下官不敢,我的意思是,公公是不是讀錯了?」
宣旨太監是宮裡的老太監了,脾氣上來了誰的臉麵都不給,把聖旨往他懷裡一塞:
「你自己看!看看咱家是不是不認得字了?」
父親迫不及待地將那聖旨展開。
夫人和虞棲月也慌忙湊過去看。
黃帛黑字,寫得明明白白。
被冊封為太子妃的人,是我,虞歸晚。
傳旨太監走後,所有人都匪夷所思地望著我。
大夫人想要說什麼,嘴唇開合了幾次,又把話嚥了下去。
虞棲月怒氣沖沖地過來,朝我臉上打了一巴掌。
「小賤人,你憑什麼跟我搶太子?」
父親沉聲道:「棲月,不得對未來太子妃無禮!」
虞棲月不服氣:「憑什麼?爹,算命的說我是鳳命,我將來纔是要做皇後的,皇上怎麼能讓我嫁給那個三……」
話音未落,她臉上捱了重重一巴掌。
父親豈能容她口出狂言,厲聲道:「聖旨已下,你不要命了嗎?」
虞棲月這才閉了嘴。
父親在朝堂上有些熟人,這些天接連登門拜訪,嘴上說著恭賀的話,實則關起門來,揣度當今皇上的用意。
父親來過香蘭苑,煞有介事地緬懷了一下小娘,又冠冕堂皇地說到這些年讓我受了不少苦,希望我理解他的苦衷。
「父親有話不妨直言。」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