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入滇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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濃鬱的草藥味縈繞在小院裏,屋內的咳嗽聲一陣陣傳出來。
“齊媽,藥煎好了嗎?”阿簾出來端藥。
“快好啦,夫人還在睡著呢吧。希望夫人吃了這藥,早些好起來。”齊媽雙手合攏,向上天祈禱。
林家入滇前,遣散所有仆人,給了他們多發了一個月例銀,讓他們再尋去處。有那麼三兩個,感念舊情,又無牽掛,願意跟隨林家入滇。其一就是這齊媽,齊媽是阿喜的外婆在林母出嫁時挑的,做事麻利靠譜,她兒子早夭,前幾年女兒嫁了遠地,便冇了惦念,一心服侍主子。林母待她也好,如今眼看林家落難,打心裏難過,也跟了去,一路隨心照顧他們母女。
阿席因著家裏胞弟尚小,家裏需要她,隻得抹淚告別林家,擔心阿喜不愛女工,走前還把自己繡的帕子悉數留給阿喜。阿簾無親無故,隨阿喜入了滇西。
而顛簸一路,又到高山寒地,林母進了滇西就病倒了,病情反反覆覆,開了春才見好轉。林彧君一直寬慰她們娘倆兒,說自己心中一直追尋桃源,此處偏僻而避世,遠離京城少了煩憂,也樂得自在。
阿喜知道父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,但數月間父親歸家越來越晚,原本的黑髮裏也添了許多銀絲。京官因貪汙勾結被罷黜,並不是光彩的事。當地的官員明著不說,暗裏卻把苦活累活,得罪人的事情一一交給父親這個無實權的。
阿喜也知道,父親向來是個豁達之人,既來之則安之,他不在乎事情的冗雜,也不在乎身處苦寒之地,隻是苦讀多年,恐怕一腔抱負付了流水。隻是心疼阿孃,跟了自己來受罪。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郎,也在身不由己的朝堂裏浮浮沉沉。
本就懂事的阿喜,如今謹言慎行,唯恐因爲自己做錯了,讓父親的處境更爲難。雖是罷黜,上頭也安插了些眼線在當地官員當中,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下。
一晃入滇半年,漸漸也就習慣了這裏,山水秀麗,藍天白雲,雖然夜裏風寒了些,卻也被當地淳樸的人捂暖了。
滇西山巒縱橫,河流湍急,這裏的人本該養出彪悍火辣的性子,但是一抹暖陽一拂煦風,又把人養得溫和不少。
相比於江南的精緻小巧,滇西更有一種大開大合之感。山水連著飲食也是一樣的。各式香料花椒,均被用作佐料。江南喜甜,阿喜初來之時,比當年上京還不習慣,驚怵一種叫“魚腥草”的東西,竟每每被端上桌作涼菜食之,此草水氣足,如總有股池水泡久了的雜草味。
“阿喜,我們上山採桑葚,你快來!”胡薑是阿喜到這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,是縣衙裏師爺的女兒。初來時胡薑的出現讓阿喜心中明朗了不少。
“今日我幫阿孃煎藥,要不你們去吧,下次再叫我!”阿喜望著門口說道。
“那我在這裏等你一會兒!”胡薑讓其他夥伴先去,自己留下等阿喜。
阿喜拿了茶糕給胡薑,胡薑喫得開心,問阿喜是不是她家鄉的味道。這茶糕是齊媽特意跟原來林家廚子學了來的,隻是如今在滇,用的料也缺些,做出來自然不是原來的味道。
“是呀,我小時候可愛吃了,出門遠遊別人帶饃饃,我都是帶一大包茶糕。”阿喜笑嘻嘻地說完,總會想起曾經有人對茶糕愛不釋手。
“滇南有許多茶山,茶香而濃鬱,要是有機會你去了,一定要嚐嚐,用滇茶做茶糕想必也有一番風味!”胡薑和阿喜投緣,覺得她並無尋常官家小姐的扭捏做派,大方善良,又善書畫。每每約阿喜上山採風,胡薑採花果,阿喜繪山水。胡薑得了古法書籍,也會做蔻丹、口脂送給阿喜。
“藥好了,你稍坐片刻,我馬上來。”阿喜把藥給母親服下,跟著胡薑上了山。天黑前,採了滿滿一籠桑葚,回來便聽到好訊息。
“小姐,蘇小姐來信了!”阿簾才見阿喜踏入門檻,遠遠地就把信送過來。
“阿簾,這些桑葚你拿去廚房洗洗,留些喫的,剩下的我們做點心,做冰飲都可以。”阿喜接了信,興沖沖地往臥房跑。
信中寫道:“吾月前回姑蘇,至林府時無人,猜度你已返京。久久不聞你來信,四下打聽才知你舉家入滇,並無確切訊息……親友恐被牽連,避之不及,推脫不知情,隻得求了父親上下打點一番,託驛站遞信。若汝安好,務必返書信一封,湘覓不勝擔憂。”
阿喜讀完信已經潸然淚下,當初怕牽連其他人,林府冇有透露半分入滇訊息。與蘇湘覓斷了來信,也是怕影響到她,冇成想反而變成她無限的擔心,甚至冒著風險打聽。
連忙寫了一封回信,信中隻提了現下一切安好,滇西風光秀麗,民風淳樸,隻是喫食還在習慣中,讓蘇湘覓不必憂心。
“阿簾,這些日子我也見了人情冷暖,覓姐姐來信說很擔心我們,我想,幼時情意,也有能伴終老的吧。”晚上用了膳,阿喜拉著阿簾閒聊。
“蘇姑娘和小姐感情好,也是重情重義之人,自是會長久的。”阿簾道。
……
傳言道:冥冥中自有天意,好事壞事互有感應,每每壞事連續不斷,好事自然接踵而至。
“小姐,又來信了!”
“覓姐姐的回信嗎?”
“不是……落款是叫金柏的。”
“我不認識此人呀!”咦?難道是……侯錦?
阿喜拆了信,侯錦表示此時江南貪汙案風波未平,但結案時仍有許多疑點。自己正在找證據,但是此刻時機未到。經江南一案,安南侯雖表麵毫髮無損,實則被削了不少人員,而他也被撤了太子伴讀。父親安排他到蜀地遊歷,避一避風頭。立夏後就到了,盼望到時與阿喜見一麵。
此時與自己見麵,難道他不怕被波及,扯上勾結之罪嗎?就算安南侯是世家,如此風口浪尖,父親都讓他暫避,他又見自己作何?
阿喜不想害人,更不想虧欠人。提筆就寫了封回信,告訴他自己不會赴約,更提到望日後不必寄信。寫罷又覺不妥,撕了又寫道:此時非彼時,連日照顧家母,山水難行,種種因果,無緣相見。安好勿掛。感念之。
春暖花開時,阿喜在遠處的滇西,被天南地北的故人牽掛著,唯獨冇有顧經年。
阿喜也怨自己,明明是他無情,自己還總是會想起。想起星月山,想起醉陶居,想起金陵湖,想起蓮花島……好像自七歲起的記憶,總能閃現和他相關的碎片。
不過慶幸的是,入滇後,再無他的蹤影。那些歲月,總會隨時光淡忘的吧。
十三這年,阿喜對前世今生,有了新的認識。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