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夢錦城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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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喜剛推開門,就被門外小廝攔了回來。一時怒火中燒,站在門前冷冷地說道:“這是何意?你若用強,我無力反抗。但你把我關在這裏,也無濟於事。”

“我隻是想你留下來,聽我把話說完……”顧經年意識到阿喜有些生氣,訕訕地說道。

“好,你說,我聽著。”阿喜本想離開,但又覺得反正出不去,不如聽聽。於是走到桌旁落座,給自己倒了杯茶。

“我……”讓他說話時,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。

二人僵持片刻,阿喜放下茶杯:“若是無話,我放我出去吧。”

“江南的事情,有了些線索……我還未查清楚,其中種種,盤根錯節,並非現下就能說清楚。但你等我,一定會水落石出,給你個交代的。”顧經年始終覺得父親不可能做出背棄信義,自己高升之事。但現在冇有證據,他也不能跟阿喜直接坦言。

顧經年瞟了阿喜一眼,見她不吭聲隻飲茶,試探地問道:“你就不想知道,我爲何會在這裏嗎?”

“不想。”阿喜吐出兩個字,麵不改色。

“我來錦城書院已有半年,今日書院休學,我便想著到街上逛逛,竟然碰見了你!我怕你不想見我,就使了些法子……”顧經年自顧自地說道。

“阿喜,你還是不願意看我一眼嗎?”顧經年盯著阿喜的背影,說話間竟然有些委屈。

“不必。”阿喜放下茶杯。

“顧公子,說完就放我走吧,外麵還有人在等我。”阿喜平靜地開口。再次推開房門,門外人還想攔,顧經年搖了搖頭。

“我們,難道就這樣了嗎?”

回答他的,隻有門外吹來的風。

……

“阿喜,你去哪兒了,我等了你許久。”裴鏡澤手裏的糖糕已經涼了,髮梢也被風吹得有些散。

“方纔路過一個絕世美人,忍不住追了過去,跟到半路跟丟了,轉身才發現自己迷了路,差點冇找回來。”阿喜不想提遇到顧經年的事,找藉口藏了過去。

“要不是你給老闆留話,讓我在此等你,我恐怕要讓衙門裏的人出來尋你了。給你,糖糕。”

裴鏡澤遞過去,才發現糖糕都涼透了,手又收回來,道:“我再去買一份吧。你等我一下!”

“天快黑了,店鋪想必早就關門了!你給我吧,明早我讓客棧小二幫我熱一熱就是了。”阿喜伸手道。

“唔,糖都化了,不好吃了。我明日再買給你吧。這個就給小黃喫。”裴鏡澤說道。

“好像也不是不行,咦,小黃是誰?”阿喜問。

“嘿嘿,小黃是衙門裏的大黃狗呀。”裴鏡澤笑出了聲。

“哈哈哈,原來是這樣。”阿喜也笑,笑散了剛剛的陰霾。

“阿喜,天黑了,忙了一天都冇好好喫東西,我帶你去個地方!你肯定會喜歡!”裴鏡澤說起來還有些神祕。

“哦?那是何處?有美人嗎?”阿喜有些期待,她的美人圖至今都冇有下筆,正想尋機會。

“是否有美人我不知,但一定有美食!去了你就知道了!”裴鏡澤指著巷子另一頭說道。

……

詠川巷。

“你瞧,精彩的馬上就要到了!”裴鏡澤尋了個二樓雅座,正好能看見戲台中央。

阿喜戴著帷帽,掀起一角,朝台上望去。

鏘鏘鏘鏘!

台上走出一個穿著黑衣馬褂的男子,身披紅色鬥篷,上台時一臉澄黃顏色,在台上舞了幾下,舉手投足間儘顯果決。一眨眼間,臉就變成了紅色。台下一片叫好聲。轉身又是黑臉,口中還會吐火。台下掌聲如雷。

阿喜看得癡迷,回過神來菜都上了一桌子。

“這是,變臉?真是有趣!”阿喜意猶未儘,台上人終於演完下了台。

“我就說你會喜歡!菜要涼了,快喫吧!”

“真好,真好!在江南,茶樓倒是有唱評彈的,小曲兒唱著,飯喫著,也挺愜意。但要跟這個比起來,那就單調了許多,蜀地之人確實幸福!”阿喜夾了塊肉放到碗裏,似乎還冇看夠,又望向台上。

“若有機會,我定要去江南聽聽你說的評彈。阿喜你多喫幾口,今天點的清淡些。對了,一會兒還有舞曲,也許有你要找的美人!”裴鏡澤有些餓了,說完自顧自地喫起來。

阿喜見台下遲遲冇有動靜,也開始動筷。

一頓飯將結束之時,一羣身穿芙蓉水袖衣衫的女子們走上台。琴聲笛聲起,水袖舞動,身姿搖曳。一齊轉身,羣星拱月般地簇擁出一個綵衣女子,衣炔飄飄,身姿曼妙。她踏上高台,於鼓上起舞,華髮隨著舞姿飄動,一如那絲帶隨風的樣子。

美人起舞,如玉的膚,如墨的發,如柳的腰……

阿喜再次看得癡了,要不是裴鏡澤遞來的包袱,差點又忘了。趁阿喜看舞曲之際,裴鏡澤已叫人收了飯桌,取了水來。

鋪好畫紙,阿喜毫不猶豫地落下第一筆,美人的腰。

“美人圖,果然該是畫美人!”幾筆勾勒出線條,阿喜望著輪廓,也覺得美。

“那阿喜明日可還畫花魁?”裴鏡澤問道。

“自然,世間多美人,怎能取一瓢飲!”阿喜道。

“阿喜若是男子,想必也是風流才子!”裴鏡澤望著美人圖,投來讚賞的目光。

“小裴此刻已經是了!”阿喜調侃道。

“阿喜笑我!”裴鏡澤臉上浮現不自然的紅暈。

“明日我在客棧等你。不見不散!”阿喜在客棧門口與裴鏡澤告別,被隱在暗處的人看了去。

原來自有人相伴,今日才如此待他。顧經年的酸水罈子打翻了,薰得自己喘不過氣來。

……

翌日,攬月樓。

裴鏡澤仍是尋了個角落裏的雅間,點了壺茶和點心。

蜀中人愛詩,也善詩。出了個詩仙之後,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。上至官員舉子,下至百姓書生,但凡願意作詩,且有點風雅之人,自發在攬月樓舉行詩會,輪流做莊,旁人也得不少樂趣。樓上雅間坐著的,就有不少來看詩會的,也並不參與。

茶過三巡,樓下已然作詩不少,有藏頭去尾的,有暗藏時令的,有清新雅緻的,也有詞藻華麗的。

阿喜十分期待花魁出場,時間長了看他們作詩也有些意興闌珊,一塊點心放在盤裏戳了又戳。

“快了,你等那歐陽書生接上最後一句詩,花魁就出來了。”裴鏡澤聲音傳進阿喜耳朵。

“小裴,你如何知道?”阿喜頓時打起精神。

“尋常詩會作詩、品詩、接詩,接詩就是這最後一項。你瞧那歐陽詩人輪輪都做壓軸,此番他結束了,可不就是到最後了嘛!”裴鏡澤有理有據地分析道。

“小裴,真有你的!那我先準備一下!”阿喜本是懨懨地,突然就有了興致。

果不其然,過了一會兒,花魁就登場了。花魁的衣衫是蜀錦織的,花紋多而不雜,色澤亮兒而不妖。頭髮挽起髮髻,上麵插金色步搖,髮髻間以珠釵點綴。彎彎柳葉眉,一雙杏核眼,脣上點硃紅。

一出場就光彩奪目,吸得人移不開眼。若說昨日舞者如那婀娜的薔薇,今日的花魁就是那華貴的牡丹。

花魁先是落座,撫了首曲子,多情婉轉,似女子喃喃細語。又彈了曲琵琶,餘音繞樑。來人都起了哄,讓她再來一曲。歐陽公子便發話了,花魁今日隻安排兩曲,水滿則溢。明眼人一瞧,都心知肚明,歐陽公子護著花魁,今日又是他坐莊,不好駁了他的麵子,也不再提。

阿喜數筆勾勒,此時也隻有一個輪廓。眉眼,衣衫還未來得及填上去,花魁的曲子就停了。一時間竟不知道從何處填起,握筆的手都有些顫。

裴鏡澤看出阿喜的促狹,說道:“阿喜別急,我與那歐陽公子相識,我有法子讓你見到花魁。”

“你有法子?”阿喜停筆。

“我與那歐陽公子相識,今日能來便是借了他的光。若我說有朋友要作一美人圖送他,他恐怕高興還來不及呢!”裴鏡澤說道。

“送他?”阿喜問。

“我尋思著,這幅你先收好,等見了花魁,再繪一幅,到時候你填上顏色,在比照你這幅,一齊繪好了便是。再者,此處離得遠,你細看也許更好些。等你繪好了,挑一幅送給歐陽就是,我看那花魁也很是被他放在心上,送他幅畫定然開心!”裴鏡澤說道。

“你可真是機靈!小裴,你當真是長進了不少!”阿喜笑嗬嗬地。

後院,阿喜一坐就是一下午。因著能近看,又悄悄多繪了幾幅。花魁也很配合,一會兒作撫琴狀,一會兒手抱琵琶,一會兒托腮遠眺。

裴鏡澤在院內坐著等,茶水也飲了幾壺,怕擾了阿喜作畫,不吭一聲。等看到阿喜終於放下筆,展露笑顏,天都快黑了。拜別花魁,又門外尋了個小攤用了飯,這才踏上回客棧的路。

這邊的阿喜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著,而有的人,卻在客棧等得望眼欲穿。-